原标题：闵都伋“西厢版画”的好意思育功能

图①

中国古代的东谈主物像、故事像，如《二十四孝图》《凌烟阁元勋图》《帝鉴图说》等，大多以视觉体式宣扬与详情儒家伦理谈德，导东谈主向善，承载着“成教训、助东谈主伦”的政教功能。而体裁图像除却延续这种传统外，还因其所依附的体裁文本具有审好意思特色，更多地展示出图像出产者的好意思学意想，别具好意思育功能。其中，明代出书家闵都伋于崇祯十三年（1640年）所辑刻的“西厢版画”，可谓体裁图像好意思育特色得以充分呈现的典范之一，尤值祥和。闵氏之图像取舍彩色套印形制，在构图技能意拉开读者与原文本的距离，借助多种妙技搅扰读者对文本的摄取，艰巨使读者由“千里浸式阅读”转为“把玩式赏玩”，在对文/图的好意思学品鉴中升华神志，检会心志。

这种特征的生成，与闵都伋“以禅释文”的文艺不雅念预见。在《会真六幻》中，闵氏指出：“云何是一切世出世法？曰真曰幻。云何是一切违纪非违纪？曰即真即幻，非真非幻。”（《明致和堂刻本六幻西厢记》卷首）即当以“即真即幻，非真非幻”的不雅念来看待世间万物，而对“西厢故事”之史实与造谣关系的意志，亦当如是。在他看来，元稹《莺莺传》有史实依据，属于“真”；而董、王、关、李、陆等续作是基于元稹《莺莺传》基础上的改编，属于“幻”；但“元才子谨记千真万真，可可会在幻境；董、王、关、李、陆，穷描极写，图①翻拨弄，洵幻矣！那知个中倒有真在耶！”也即是说，元稹《莺莺传》恰如一幻，诸续作却是“幻中有真”。公私分明，尽管闵都伋以禅学目力注目《西厢记》，其本意并非带领读者由阅读《西厢记》而开悟佛理；但“真幻不雅”的介入，却使得阅读产生了审好意思距离。

作为“据文”而生的体裁图像，闵都伋“西厢版画”践行了其在《会真六幻》中提倡的“真幻不雅”，取舍“幻境”方法结构图像，蓄意画面。如在股东崔、张由一见珍摄而干与“惺惺惜惺惺”阶段的“花阴附和”场景的体裁书写中，张生吟诗曰：“月色溶溶夜，花阴寂寂春。怎样临皓魄，不见月中东谈主”，莺莺和诗曰：“兰闺久孤独孤身一人，无事度芳春。料得行吟者，应怜浩叹东谈主”，诸家评点多谓此“动东谈主幽想”“断魂销魄”“断魂音律”，等等；但在闵都伋的图像呈现中，崔、张联吟诗句袒露于荷叶之上，两只翩跹起舞的蝴蝶游戏其间。赫然，闵都伋于此乃是化用“庄周梦蝶”之典来重构崔、张恋情故事，通过别具好意思学语境的构图，带领不雅者将此“断魂销魄”与“蝴蝶一梦”预见，由此生发出东谈主生幻化无常的意志。再如“乘夜逾墙”情节，李卓吾曾评点曰：“此时若便成交，则张非才子，莺非佳东谈主，是一双淫乱之东谈主。有此一阻，写尽两东谈主光景，莺之娇态，张生之怯，千古如见”。可是，闵都伋对这对陷于恋情而不可自拔的男女，却只作“空中阁楼”不雅：其构图只画出张生水中的倒影，以假山糊涂遮住张生真身，让读者在“真身”与“水中倒影”间的探寻中，获取审好意思自足。其他如“倩红问病”图，闵都伋以两只连环玉佩构图，画面似两只眼睛，分手透视张生与莺莺的空间，而两环相叠又形成一篆书“幻”字，尤隽永谈；“草桥惊梦”图，闵都伋以蚌蜃构图，以海中大蜃吐气致有张生之梦之象，传递出张生梦不外是蚌蜃“梦中之梦”的意志。对此，清东谈主潘世恩解说说：“嗟乎！东谈主生寰宇间，又谁适而非梦者也？恩爱拟于空华，离条约于野马，纵以崔张之缘，止以一梦消之”（引自杨绪荣《西厢记汇评》），可谓得闵氏之心者。概言之，无论以蝴蝶双舞喻“花阴附和”、空中阁楼喻“乘夜逾墙”、如幻之眼喻“倩红问病”、蚌蜃致梦喻“草桥惊梦”，闵都伋“西厢版画”均体现出强烈的主不雅搅扰特征。图像已不再知足对文本进行诠释或遮挡，而是渗入着撰绘者的特定理念，成为抒发主体审盛情想的艺术记号了。

闵氏通过“幻境”营造，积极搅扰《西厢记》文本的传播摄取，试图挑升制造读者与文本的“生分化”倾向，以在阅读中进行想想疏离、逃遁与潇洒。由此，闵氏以图像体式建构起对《西厢记》的好意思育读法：强调审好意思距离，将阅读而产生的“欲念、嗅觉、心思”等纳入理性与法式的顺序中，并进一步通过谈德法式使男女之情开脱动物本能，最终进程审好意思神志教学而使恋情崇高化。一如闵氏自言：“使其升关、闽、濂、洛不登大雅，智慧胆识不下某某辈，成一家言，黼黻六经。即祭祀血食，宁异东谈主任？……谈器命性，征角宫商，究竟亦无异。”经过闵氏的好意思育升华，《西厢记》可与关、闽、濂、洛之学并排，“征角宫商”的戏曲也渗入着“谈器命性”的理学想想。

构图中对走马灯、傀儡戏等传统游戏成分的模仿与吸纳，是闵都伋“西厢版画”搅扰读者审好意思体验的一种道路。在走马灯游戏中，灯烛产生热力形成气流，令轮轴动掸，灯中剪纸也跟随动掸，折射搬动感追赶场景；而闵氏所创构的“白马突围”“堂前巧辩”等图像，亦模仿此种模式构图。其中，“白马突围”图呈现走马灯的齐全构造，其中剪纸分为上、中、下三个空间：飞鸟翱翔于上，孙飞虎、杜确、惠明三将追赶在中，鱼蟹嬉游于其下；而“堂前巧辩”图则以走马灯式构图将红娘与老汉东谈主的浓烈争辩大书特书地展现出来。至于“郑恒求配”部分，闵氏则模仿傀儡戏成分进行构图，其莫得径直绘图“诡媒求配”之剧情，而所以演员幕后操作木偶饰演的体式呈现，形成“戏中戏”的插画不雅看样态。此外，在闵都伋“僧寮假馆”“东阁邀宾”等插画中，图像呈现的戏剧情节频频多与器皿、屏风等器物纠合，形成特有的审好意思作风。这么一来，由文本而生的剧情丹青在一定进程上反而具有了成为器物遮挡的特征。那么，读者可能就会产生猜忌：咱们是把玩器物还是赏玩剧情？关于这一问题，巫鸿《重屏：中国绘图的绪论与再现》中所强调的“画面的放心构图所引起的是一种分离的眼神，不在迫使不雅者参与到丹青所发扬的情节中”，正好从侧面将闵都伋插图假想所要达到的后果揭示了出来。

作为“世间妙文”的《西厢记》，“原是寰宇万众东谈主东谈主心里巨匠之宝”（清金圣叹《读第六才子书西厢记法》），具有极强的艺术感染力，频频会令读者阅读时千里浸于故事猎艳中，不自愿地被文本牵着走，巧合以致会忽略执行社会的谈德语境。闵都伋以游戏方法图绘西厢，使读者开脱因涉猎艳情而产生的理想冲动与既有法式之间的双重收尾，令二者处于妥洽情状。正如席勒《好意思育书简》所说：“只好当东谈主在充分意旨上是东谈主的技能，他才游戏；只好当东谈主游戏的技能，他才是齐全的东谈主”，读者能于具体文本中潇洒，与谈德划定合一。由元稹《莺莺传》而改编的戏文故事，恍若走马灯一般穿梭不断。昔东谈主已逝，后东谈主还在继续评说。当西厢故事从具体文本语境中剥离，详细为一个静态或动态的记号，这一记号便可穿越历史时空，成为折射众生百态的东谈主生“客不雅对应物”。概况我方的东谈主生，终究没契机成为走马灯上的剪纸，也不会成为后东谈主的评说贵寓，是否相同真情献艺？如斯，闵都伋以别具匠心的图像艺术，引发读者的理性理性争鸣，使其潇洒文本，在对图像艺术的品鉴、把玩中反想东谈主生。

闵都伋又于《会真六幻》中直言：“会得此意，狂妄不羁可也，袖手旁不雅可也。黄童老人夙夜把玩，都无不可也。”其“狂妄不羁”乃是剥离据实索隐不雅念，将文本/图像四肢念幻戏；“袖手旁不雅”则是跳脱出故事情节的共情，跻身于文本除外，情不附物；“夙夜把玩”则是条款既作将胸比肚的体验，但终不千里溺于其中。也即是说，闵都伋创构的“西厢版画”，无论是幻境开采，还是游戏成分的吸纳呈现，最终目的皆在于强制使读者与文分内开，刻意制造出二者间的审好意思距离，创设生分感。好意思在距离，缘此，有“情”的读者遂不再亦不可“眈眈热眼”，阅读神志也转为较少关乎功利的审好意思体验，在静不雅“西厢版画”中扩充出诸种体验，已毕图像的好意思育功能。

（作家：乔光芒，系东南大学东谈主体裁院训诫）